介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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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游面色一白,抬眸望着她,心头染上焦躁之意:“娘娘,当初可是您亲口应下的,如今却是要反悔不成?”

“并非我是反悔,而是身不由已。如今皇上心中有谁你自个儿心里比谁都清楚,他若是能轻易放你离宫,只怕你早就不在这里了。”

对于楚宣的手段,锦瑶虽未领教过,却也有所耳闻。起初她是觉得帮碧游离宫并非难事,而今见他这般,只怕是办不成了。前些日他喝得微醺,到了殿里头抱着她,口中唤的却不再是她长姐锦瑟的名字,而是她面前这一位的。这般深情的一个人,总算是走出了锦瑟的阴影,却又被另一位女子牢牢禁锢,实在是可悲。然而最可悲可怜的则是她自己,她所倾心爱着的人,却深爱了别人,一个是她的长姐,另一个,则是她的胞妹!

“既然此事令娘娘感到为难,那便罢了!”

碧游也知她着实办不到,眼神瞬间便暗了下去。她所寄望的锦瑶都尚且如此,想必这宫内再无能助她之人了。

“碧游,其实你已经对他动了心,只是不愿承认罢了。你心心念念的韩时再也回不来,却为何不能接受他的情意?是怕愧对韩时吗?你过不了你心头的那道坎,他也放不下对你的情,你们二人要彼此折磨到什么时候?”

见她正欲施礼告辞,锦瑶扑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,一双杏眸含着两汪晶莹,苦着脸委屈地说道。

“可是即使我过了心头的那道坎从了他,只怕被折磨的是另有其人吧?”碧游上前将她扶到了暖榻上,面色冷淡地答道。

锦瑶死死地攥着手中巾帕,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她,说道:“但凡心中有情,必会受情折磨,可即使如此,我也甘之如饴。”

碧游闻言,不由一愣,却朝她暖暖一笑:“娘娘此番深情感天动地,想必皇上也会被您打动。您且先养好了身子,日后若能诞下皇嗣,也算是有了倚仗。这宫里头大多是见风使舵之人,就算是长乐宫那位再是长袖善舞,最终不也是要靠皇嗣吗?若是您占了先,那些人只怕也不会再一心忠于原主吧?”

锦瑶低头思忖片刻,抬手拽住了碧游的衣袖拧眉问道:“你以为那一位会让我占了先吗?”

“娘娘只管放心,若是您怀了龙嗣,微臣自请调派到这碧月宫当差!”碧游说完,上前施施然一礼,随即转身告辞。

锦瑶未料她能说出这般话来,不由心生暖意,她这是要亲自守在跟前护着她。若凭着她的机敏与果敢,就算是那一位要对她下手,也会被她一一识破的吧?!

翌日,碧游在御前当差时,觉得楚宣有些异样,他平素批阅折子时总以左手拇指与食指压住左方边缘,今日他却与往日不同,只拿了个纸镇压在左侧。

碧游瞧得仔细,却又不愿开口去问,只是站在旁心不在焉地磨着墨。

室内燃着火盆,书案旁又新置了偌大的熏笼,楚宣批了半天折子甚觉口渴,便唤了碧游添茶。他叫了几声却不见她应声,侧过头瞧她眸光涣散,不由抬高声音唤了两声。

“添茶!”听她有所回应,他忙吩咐道。

碧游取过银铫子往茶盏里添了水捧到他面前,却发现他并未抬左手接过,而是放下朱笔用了右手取过放在唇轻啜。碧游见状,越发的好奇,今晨她前来伺候他上朝时,他已自个儿穿好了袍服洗漱妥当。

楚宣饮了半盏茶,将茶盏放在了手边,余光瞥过她的面庞,正见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。

“你看得如此专注,难道是朕脸上有花吗?”他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,拧眉沉声问道。

碧游忙收回目光,垂首而问:“皇上可是左臂不适?”

楚宣下意识地伸手握着自己的左臂,不经意却碰上了左腕的伤口,疼得他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
碧游不知为何着了慌,绕过龙椅走到了他左侧,抬手拉了他袍袖一瞧,竟见小臂上缠了厚厚的白纱,伤口处殷红血迹显而易见。

楚宣见她担忧紧张的模样,唇边顿时浮上一抹笑,随即又沉着脸问:“朕的尚仪未今日这是怎么了?你方才所为,算作是君前失仪了吧?”

“微臣不敢!”碧游忙将他袍袖放下,垂首在边上站了。她抿了抿唇,见他不动声色地取过朱笔翻阅奏折,心头疑云更浓。听闻昨日他白龙鱼服出宫暗访,想必是昨日在外被人所伤。他武艺高深,往日与韩时不相上下,这伤及他的人想必也不寻常。蓦地,她心头一阵狂跳,想起了那些前朝乱党。她这一年多来身居宫中,也不曾听得宫外的消息。可她心知那些乱党只余一支,便是当年带走简弟的那一支。

“微臣听说皇上昨日出宫去了?”思及此,碧游绷不住开口问道。

楚宣听她发问,索性将朱笔往架上一挂,颇为不耐地说道:“朕去哪儿还要向尚仪禀报不成?朕倒不知宫中尚仪竟管得如此宽?”

“是微臣失言了,微臣只是想问皇上腕上的伤……”

她话未说完,便被楚宣截了住:“只是不小心碰着了,有劳尚仪费心!”

他语气不佳,心里却有些欢喜,暗想若是依着她往日的性子,想必根本不会发现他左腕有伤。如此说来,她是在关注着他一举一动。若真是无情,也不会细心至此吧?

“依微臣之见,皇上腕上并非擦伤,想必是……”

碧游不经意间便说出了口,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,便忙住了口。

夜半,疏辉冷月,偶有浓云飘过,遮了圆月一角。

楚宣在龙榻辗转良久也不曾入睡,披衣走到窗边站了,想起昨日出宫所遇情形,更觉心头烦乱。这一年多来,他并未放下韩时落崖身亡之事,依韩时的身手,就算是马车坠崖,他足以弃车自保,因此他觉得这里头定有什么蹊跷。此间他派人断断续续地探查,近日来总算有了些头绪。

他清楚地记得前朝敬王上官清还育有一子,名叫上官简。往日也听韩时提过此人,当年假扮成晚汀的碧游离宫之时,极为痛心的韩时也跟他提过碧游的苦衷。她当年侥幸不死,假借官婢身份入宫是为了打探其父死因,后来竟又被乱党胁迫,人质竟是她的弟弟上官简。

一年多前,韩时兴冲冲地入宫请他准假前去洵州时他也曾问过,只是他没有言明,但当时他那副神秘而欣喜的模样,他猜着定是为了与碧游的婚事而奔忙,因此也没多问。如今细细想了,竟不由自主地将他去洵州之事与上官简联系到了一起。洵州曾是余孽乱党聚集之地,多亏了碧游提供的据点图,才让韩时一举将那群人剿灭。然而不久之后他又去洵州,想来应是查到了上官简的行踪,若非如此,他怎会那般欣喜?碧游因上官简而被人胁迫,可见她对这个弟弟极为看重,若是能寻他回来,一定能令她欣喜开心,正巧赶上他们二人大婚之时,可谓是喜上加喜!

他顺着这条线索派人去查了数月,最近总算是有了眉目。听闻近来曾他们有人在京城出没,此次出宫他只是放饵诱敌,没承想那些人竟这么快便咬了钩。他派人与那些余孽谈好了条件,放他们一条生路,但必须交出上官简。他虽为帝王,却不能免俗地要讨心爱之人欢心。她人虽近在咫尺,然心却远在天涯,他想缩短与她的距离,哪怕只是一点点,也总比眼睁睁地看着她要好。

月夜寂寂,碧棠殿的寝殿仍旧亮着灯,灯烛外并未加风罩,荧荧火烛随着入室的凉风摇曳不定,正如碧游摇摆不定的心。

往日楚宣有事并不瞒她,反而会将她当作挚友一般倾诉心中烦闷。而今她主动开口去问,然而他却不闭口不答。近日她在跟前伺候时也总冷着一张俊脸,要么无视于她,要么就阴阳怪气地揶揄,着实令她无所适从。

锦瑶说的那些她也曾入心,只是她即使是动了情,却也不能动心。这偌大的后宫之中,她并不想得一席之地。并非是自古君王多薄情,而是她只愿觅一人与之共度平淡余生,韩时可以,可是换作是楚宣,此生定是不能。所谓的荣华富贵皆是过眼烟云,她所想要的,只是一颗完完全全属于她的真心。她自知太过贪婪,与其索取而不得,倒不如选择放下。只是这一生不动情、不动心,谈何容易?!

数日后,碧游抽空去了趟昌乐宫,因她遣了那人在附近把守,一番询问之下,得知近日来未曾有人到过这院中。这让她悄然松了口气,却又新添了烦恼。若是她与锦瑶的揣测为真,那么便需人证物证,如今这两样她都未曾找到,要拿什么去扳倒长乐宫的那一位?总不能学她那般,耍些阴狠手段吧?毕竟姜还是老的辣,就算她能下狠心,只怕也未必能成。看来如今的人证,只能去劝那位装疯卖傻的德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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