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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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宣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手净面后才在锦瑶的床边坐下,他瞧着她略显苍白的面色,心头五味杂陈。他心知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,也知她心中所求,只是他给不了。因此如今,他唯有好生待她,才能缓解对她的愧疚之情。先前之所以许她后位,一来是觉得可以弥补他不能给她的爱,二来也觉得她代掌凤印以来,也算是尽心打理,除了孝贤夫人的案子,这后宫也未曾起过什么风浪。只是他也存着私心,那晚他如此爽快地答应,也是因为他知此事并非能成,毕竟她身为前朝公主,身份尴尬,朝臣们定会苦口婆心地唠叨一番再断然不允。

他在一旁思绪纷杂,半卧于床的锦瑶却因欢欣而落下泪来。楚宣见状,忙取了帕子为她拭泪:“可是哪里不舒服?要不要让太医再过来瞧瞧?”

锦瑶忙接过帕子自己擦干了泪,这才挑唇笑道:“臣妾并无不适,只是心里头太过高兴了,这孩子来得当真不易,所幸他能健健康康的,就算是我死了也甘愿。”

“好好的,胡说什么?”楚宣闻言,不由拧眉柔声喝斥。他抬手握上她的柔荑,垂眸说道:“你且安心养好身子,既然朕先前答应了你,必不会食言!”

锦瑶听了这话,一颗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。她暗想着既然诞下了皇子,皇帝对她自有封赏。先前他曾承诺过要立她为后之事,不过他一日未曾履行诺言,她一日便不曾安心。现今又听他如此承诺,顿让她心安不少。

“臣妾并无担当后位的德能,先前只当皇上说笑,未曾想皇上竟是当真。您如此抬举臣妾,倒让臣妾愧不敢当!”

她自谦地说着,唯恐被他瞧出眼底的欣喜。她心知这是欲擒故纵,其实这招数也是从碧游身上领教到。这些年皇帝一直对碧游用情至深,原因之一也是因为未曾得到的,便是最好的。虽说现在他爱她宠她,可是这些感情总有一天会淡去。那句老话说得好,母凭子贵,无论是寻常人家,还是这繁华后宫,不能生个一儿半女,光是指望着被夫君宠爱,最终是孤寂落寞的下场。她想着无法怀上子嗣的碧游,心头觉得格外畅快,若是她识相的话,她兴许会让她下辈子活得舒坦些,若是她不识相,那可别怪她不顾念姐妹之情了。

楚宣见她自谦,越发觉得她温柔贤淑,心中打定了主意,待她出月之后,便与朝臣商量立后之事。其实这后位,他本是为碧游留的,只是自今年初春她被临幸以来,却一直未曾传来喜讯。况且她才被纳入后宫不久,若论资历,她也不在封后的人选之内。

楚宣软语温言与锦瑶聊了片刻,因惦念她身体尚虚,仔细交待了一番便离开了碧月宫。他本是想前往碧棠殿,转念想到了好一阵子未曾去探望小公主,便折返去了茗霜殿。

晃眼又是一月,到初冬时节,锦瑶也正好出了月。楚宣先是为小公主赐了封号,后又在朝堂提及了立锦瑶为后之事,自然是引来一片反对之声。现在更是不比当年,朝中少了林氏一族,近年又提拔了些年轻才俊,虽说年轻人处事灵活多变,对于封前朝公主为后之事,还是极力反对。这立后之事悬而未决,果然便有朝臣提议采选纳秀,充实后宫。最终楚宣无奈,为免这些迂腐的臣子再多言语,只得打消了立锦瑶为后的念头,因此采选秀女入宫之事,也就此揭过。

锦瑶十月怀胎,辛苦地生下皇子,却因她这朝前公主尴尬的身份而立后未成。她心头气恼烦忧,却也是有苦难言,若是她一再坚持,倒显得她太过功利。再者她现今才诞下皇子不久,若是皇帝采纳群臣谏言选纳秀女充实后宫,她一时还无力应付。如今她自不如二八少女娇美可人,若真选了一拨人入宫,简直比十个碧游还要难以对付。因此她思来想去,便暂时打消了登上后位的念头。

为了安抚未能封后的锦瑶,楚宣晋了她的位份,封作了皇贵妃,与国母皇后之位仅半步之透,对她来说,也算是极大的安慰。

近日来,由于锦瑶的贤良淑德,楚宣一直未能分身往碧棠殿去。她常在他耳边念叨,劝说他雨露均沾,今儿说丽晴殿的柳容华如何温柔,明儿说鸣鸾殿的薛修仪如何的聪颖贤惠,又弹得一手好筝,只是她从未提及过茗霜殿的李幽月。那一位鬼精似的人,并不在她的掌控之下。可她并不知晓,那日楚宣前去茗霜殿探望昌平公主时,当晚便临幸了这位李常在。这正所谓是顾此失彼,锦瑶处处防着碧游,却未料被这李幽月得了空子。

这一日,碧游领着玲儿前去碧月宫探望锦瑶,见面寒暄一番后,她便到偏殿去瞧尚在襁褓的小皇子。现今他出生已近两月,比起当初的红粉微皱,已渐渐长得玉雪可爱,尤其是那双扑闪的眼眸,像极了锦瑶。说起来这一脉血缘确实令人称奇,平日里并不好哄的小皇子到了碧游怀中,竟极为安静,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目不转晴地盯着她瞧,小小的嘴巴微翘,极招人喜爱。

碧游正抱着婴孩逗弄,此时锦瑶走入偏殿,见她对孩子极为喜爱,心头涌上一丝暖意。不管怎么说,这碧游待人处事倒是爽朗,也并非那种背后使阴招的主儿。不过近来她听闻皇帝最近倒常往丽晴居与茗霜殿去。丽晴居是柳容华所住,她倒也算是锦瑶打算拉拢之人,不过茗霜殿那一位,是除了碧游之外,她最为防范之人。虽说如今这宫里头锦瑶位份最高,可她心里仍是觉得担忧,若是有朝一日旁人也母凭子贵爬到了她的上头,她的好日子可算是到头了。不过好在她身旁还有碧游,想来依着她的脾气,也受不得皇帝的冷落吧?

“看起来你对这孩子倒极是喜爱,平日若是得空的话,也常过来坐坐,毕竟你与我,自是与旁人不同。”

锦瑶由她怀中抱过婴孩交于乳母,吩咐她们哄孩子入睡,随即便亲热地拉着碧游到了正殿内室聊起了家常。

锦瑶命人赐座上茶,云芷殷勤地捧了些精致茶食款待。碧游眼光扫过,这些点心倒是宫里头少见的,想必是小厨专为这碧月宫所制。她虽是得了楚宣的心,然而却未得他如此体贴细致相待,若说是心无所动,那便是假话。不过她也知他所想,他给不了锦瑶真心,便欲从别处弥补。然而她这个得了他心的人,也不过如此,毕竟他是九五之尊,坐拥后宫佳丽,若只专情于她一心,倒未必是件好事。这事摊到了她头上,就算是心中不快,该忍的,也是要忍的,否则又能如何?她将心给他的那一日,便早已料到了今日的光景。

碧游唯恐锦瑶在茶中动手脚,又不好不喝,取过茶盏拨开杯中浮叶后装模作样地轻啜了两口,随即又由袖中取了巾帕装作拭干唇边水渍的模样,趁机将口中茶水吐于帕上,之后又镇定自若地将云帕塞回了袖笼之中。

锦瑶只顾想着心事,她打算借由此机会跟碧游提一提皇帝出入茗霜殿之事,这些小事情,她尚不打算亲自过问。借刀杀人什么的,看得多了,她便也学会了。

“我瞧着妹妹近来清减了许多,可是宫中的人伺候不周?”

碧游见她投来探询的目光,不由挑唇一笑:“多谢娘娘关心,臣妾近来倒是胖了些,只是冬装厚重,不大瞧得出来而已。”

她这话答得出乎锦瑶的意料,原本盘算好的话到了嘴边,又却无法说出口。她假意一笑,眸光轻转,见殿内宫人悉数退下,才温和地说道:“方才在偏殿瞧你抱孩子的模样,倒显得经验老道。不过那孩子与你也亲厚,别人过来瞧他,抱他,他只是哭闹不止,而你抱了他,他竟是如此安静乖巧,难怪古人常言血浓于水,这话说得真是再妥贴不过了。”

“小皇子生得玉雪可爱,着实是惹人喜爱。”碧游这话,倒是出真心,简单而直率。

“既然妹妹如此喜爱孩子,也该早尽怀上皇嗣。说起来你授封已然三月有余,不定有了喜讯而未知,平日里若是觉得不适,便召太医过来瞧瞧。”锦瑶言语中透着关切,潋滟双眸透着脉脉暖意,比起戏班的戏子,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她说这话时,碧游心头冷笑不止。明明是她暗中动了手脚,却还装模作样地提及此事。不过论起唱念作打,只要是她想,便可以奉陪到底!

“因为我先前旧伤发作,平日里也常劳烦太医到宫中走动,如今并未有喜讯,倒是愧对皇上的恩宠与娘娘的期待了。”

碧游老实地答了,对于锦瑶,就是要假里掺着真,真里藏着假,如此这般,才会令她深信不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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